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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 刑不上大夫
 初五大清早天还没亮,东宮就起梳洗完毕,顺便过来把我也敲醒,硬着嗓子:“喂,去县学!”

 “县学?”我还没睡醒,咕哝道“不要,我还没置办好礼物!”还没准备好去看望谭解元呢。

 “什么礼物?”东宮好奇地问。

 “没…”晃晃脑袋,让自己清醒“三公子去县学做什么?”

 听辩。

 外郡的书院派学子来,与本州县学的佼佼者一同辩学。说是辩学,其实也就是辩论了。这些学者总喜欢辩来辩去,到现代不也是一样么,吵架有助身心健康嘛!台上吵得面红耳赤口吐白沫,电视前看得満嘴零食津津有味。

 我领太子路地到县学院门口。

 太子拉着我,钻进去,坐到不起眼的角落里,看大家辩论。

 学堂里人太多了,不少生徒居然是自备草席来听的,简直就像大学里自带小板凳听演讲一样。

 四处望望,我倒是没看见几个面孔,只有谭解元在场,安静听着,不发言。

 来自书院的人大多二十至三十岁的样子,也有留了一撮山羊胡子的,那就至少三十以上了。县学这边应对的书生,年纪也不小,里面有一人我见过几次,是县里员外的公子,谭解元的得意门生。

 为什么谭解元不自己上去讲,唉,他侃大山的技术比这些小辈高明多了。

 我用袖子掩着打了个呵欠,瞄着东宮的脸。他似乎也无心听辩学,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场中扫来扫去,似乎正寻人。

 ——唉,你说你们站起来辩得昏天黑地的有啥意思,这边你们未来的主子根本就没在意嘛。

 要说,这学子要啃的书很多,挑的论题也五花八门,刚刚才有人解释过一遍前朝废弃的土地制度,这边就又有人拿着稿纸(他真专业)开始大谈特谈“礼不下庶人,刑不上大夫”那是引经据典,分析啊,挖掘啊,延展啊,哇啦哇啦啊…然后自然而然就会有唱反调的跳起来,驳他的观点,从论据驳到论点,从论证驳到人身攻击。

 顺便说一下,这些文人习惯人身攻击,最好在发言前了解对方的丑事,这个时候拿出来一起鄙视。什么对事不对人,他们是不管的,只有踩翻敌人才是王道。

 要说这句“礼不下庶人,刑不上大夫”最早出自《礼记》,对这句话的解释也多,但并不是象字面上那样,说庶人没有资格受到礼遇,大夫拥有特权不受刑。原句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,庶人因为“素质”的原因,不懂礼节,所以对礼节有所怠慢也不必深究;而大夫由于身份高贵,因此不能用侮辱的刑罚来对待。

 当然,辩学所谈的,就不单是这句话內容的问题了。

 站起来演说的那位读书人,边踱边侃侃而言,从自古各等级所应有的不同礼节谈起,到前朝各国士大夫的特殊待遇,再到而今的刑法败坏——居然有专门限制贵族的量刑,并且,在惩罚上虽然能够以家产抵债,却远远超过百姓以银钱赎罪的价格,其实质就是大夫之刑重于庶人!“荒谬!十分荒谬!”

 听听,这不跟姬山翁他们喝醉了一样,眉飞舞地谈政治啊!

 自然,有他这样一说,另一方站起来人,驳这量刑的问题。虽然不敢说古人的不是,但拿前朝各国一一覆灭来作为“刑不上大夫”不得民心的举证,还是勉強说得圆的。

 ——可是民心算啥呢,那是要靠我们的笔墨来作为导向滴!

 读书人啪啪地一堆话庒过去,差不多是说,严格的等级观念更能巩固统治,然后他又扯到周朝以礼治国的例子上,得,没人敢噴这个朝代啊。完胜。

 连辩过了几名同僚,说得兴起,这书生干脆卷起讲稿,指天戳地,义愤慷慨地称述起当朝法令的残酷,居然连刺字等侮辱的刑罚也要用到当官的人身上!

 瞧他激动得…仿佛明天他就能当大官似地。

 我正闲得没事,突然身边的人哗一声站了起来!

 东宮平伸左手,揷言道:“且慢,虽说礼为有知制、刑为无知设,但如今这世道,乡野中知书达理者,如阁下,不在少数,而凭借蛮横打仗建立军功者不少,依靠女子裙带爬上高位者更是济济。你所述贵族,哪怕是当朝中人,真正懂礼并以此为训的,又有几个?”

 初听这话,堂里一片感慨,而后那书生一回味,觉得不对,叫起来:“以阁下之见,莫非朝中尽是无礼鄙之人,所以犯不着以礼相待?”

 哟,这个帽子扣得大,把満朝文武都骂到了。

 太子估计是没受过这种咄咄人的反问,他火气一上,就反驳道:“如果朝官懂礼,欺上瞒下的又是谁,长州劳工暴动,州府街道上尽是因建筑道路而受冻受饿的人!朝廷拨的银两,去了哪里?什么人应该担起侵呑工饷的罪过?在饿死的百姓眼中,罪人不仅应当重刑,更当千刀万剐。”

 说到现实的问题上,书生也不会忌口,跳起来道:“古书说过,即使是知礼的人,也会犯错,但是我们要维护高位者的尊严,即使论罪当斩,也应是赐死,不可当众处斩,更不可弃市或损伤遗体!”

 太子怒了:“所谓古代传下来的礼法,难道不是约束所有人的吗?难道你认为知刑律而故犯的‮员官‬,应当比布衣百姓受到更轻的处罚,仅仅是因为他们在做之前就知道是错的?”

 知法犯法才是重罪的原因!

 可书生笑了笑,理所当然地道:“乌纱帽自然可以抵罪,否则寒窗苦读又是为了什么呢?阁下为什么总是站在无知庶人的立场上申辩?简直可笑!”

 他身边的几个人也跟着哧哧笑起来。

 东宮仿佛被那句“站在庶人的立场上”刺到了,他打生下来起,就没听过这种话吧。

 “大夫与庶人有什么区别,识字不识字,懂礼不懂礼,不都是一颗首级双手双脚!”他气愤地一甩袖子。

 不行,他再这样气急败坏地说下去的话,就根本不是那位书生的对手了。

 唉,我本不打算参言,但看现在这形势,不说点什么恐怕太子以后会迁怒于我呢。

 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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